穿越国境线——中共六大代表经“红色之路”赴莫斯科参会始末-新华网
2025 06/30 09:58:38
来源:人民政协报

穿越国境线——中共六大代表经“红色之路”赴莫斯科参会始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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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共六大遗址

1928年在中共地下党员阮节庵家设立的中共六大代表“秘密接待站”

20世纪20年代哈尔滨中央大街马迭尔宾馆附近路段

  1928年,白色恐怖弥漫全国,中共中央决定在莫斯科召开中共六大。

  中共六大代表去莫斯科的路线,除一小部分代表由上海乘船经海参崴前往外,其余大部分代表由上海乘船至大连,然后从大连坐火车到哈尔滨,经中东铁路到满洲里或绥芬河后,出境转乘火车至莫斯科。

  为了保证中共六大代表出入中苏国境的安全,共产国际和中共方面密切配合,在上海、哈尔滨、满洲里、绥芬河等地建立交通站和秘密接待站,在苏联赤塔、86号小站(后贝加尔)设立秘密交通站,形成了一条由上海到哈尔滨,经满洲里或绥芬河去苏联的“红色之路”。绝大多数中共六大代表都是冒着千难万险,从这条“红色之路”出入中苏边境的。

  履薄临深 险象环生:

  中共六大代表赴哈尔滨的艰辛旅程

  出席中共六大的代表(含非正式代表、特约代表等)来自广东、江苏、顺直、湖南、湖北、满洲、浙江等17个省,共142人,其中有表决权的正式代表84人。这些代表大都是国民党当局通缉的“要犯”。

  他们中的大多数在上海集合,经过为期一周的短期培训后,分批分组乘船前往大连,然后再乘火车去哈尔滨。走这条路线经常会遇到国民党军警特务和日本警察、暗探和“眼线”的监视跟踪、严格盘查,应对不力即有被捕的危险,代表们自登船伊始就时有险情发生。

  沪上阴云蔽,乔装易服行。在中共六大代表赴哈尔滨的旅程中,多数代表要乔装成教师、商人和游客等,旅途都不是一帆风顺的。其中最为惊险的是周恩来和邓颖超夫妇的经历。1928年5月初,周恩来和邓颖超扮作古玩商人,由上海乘日本轮船去大连。当轮船刚停靠大连码头,他们正准备上岸时,上来驻大连日本水上警察厅的几个人,对他们进行盘问,并把周恩来带到水上警察厅。在那里,他们又详细询问周恩来出生年月日、学历、职业等。对方在询问中说:“我看你不是姓王而是姓周,不是做古董生意的,你是当兵的。”周恩来伸出手来说,“你看我像当兵的吗?”日本警察打开抽屉看卡片,突然说,“你是周恩来?”周恩来反问道,“你们有什么根据说我是周恩来呢?我姓王,叫王某某。”他们一再盘问,周恩来泰然自若,一一作答,没发现什么破绽。在周恩来和邓颖超乘火车到长春途中,仍有日本便衣警察跟踪。邓颖超在《一次遇险与脱险的经过》中对这次历险作了回忆:“我们从上海出发到达哈尔滨,一路上的险境,由于恩来同志的机智、镇定、沉着,泰然无事的对付敌人的盘问,终于脱险了。可是,我们在哈尔滨接头的证件已毁掉,无法同有关的人取得联系。”“我每天到火车站等候李立三同志,一连数日都没有接到,真是有点着急,但还得继续去车站,最后还是等到了,经过同他的联系,再同哈尔滨外国朋友联系上了。这样,我们才离开哈尔滨去莫斯科参加党的六次大会。”

  镇定施巧计,从容破危藩。1928年,当时在中共中央妇女委员会工作的瞿秋白的夫人杨之华,携带年仅7岁的女儿瞿独伊,同罗亦农夫人李文宜(李哲时)一同从上海坐船到大连,然后坐火车到哈尔滨。杨之华在其撰写的《在哈尔滨护送中共六大代表的回忆》文章中,提到了在旅途中的艰险经历:“我们到达大连,也受到了盘查。敌人扣押了我们一天,反复地追问我们的来历。当时我们很紧张,唯恐敌人知道我们的真实情况,最后,敌人问我是不是贩卖人口的(因为当时我带着我7岁的女儿),我才放了心。我说:她是我的女儿,你们不信,可以验血型。敌人信以为真放了我们。这一天我们都没有吃到饭。我们上了火车,列车上也戒备森严,奉系军阀的士兵走来走去,我们怕说话出问题(四个人的口音不同,又都是南方人),所以也不敢在车上买东西吃,把我的女儿饿得哇哇直哭。一直等到火车到了长春,天黑下来了,我们才在车站上买了几盒‘旅行饭’吃。”

  红色枢纽 明修暗度:

  哈尔滨“秘密接待站”护送中共六大代表

  中东铁路以哈尔滨为中心枢纽,西起满洲里,东至绥芬河,南至大连,呈“T”字形,全长约2489公里,与西伯利亚铁路相连接。哈尔滨,是中国通往苏联和共产国际“红色之路”的重要枢纽,也是中共六大代表前往莫斯科的秘密接待中转地。

  1928年春,按照中共中央的部署,中共哈尔滨临时县委在哈尔滨道里外国四道街(又叫面包街,现红专街)14号的一座平房里,设立了中共六大代表“秘密接待站”,这里也是中共地下党员、共青团哈尔滨县委委员阮节庵(又名阮昌、魏仲仁)、共青团员沈允慈(多数史料误为“沈光慈”)夫妇的住处。阮节庵当时在哈尔滨广播电台工作,妻子沈允慈在电话局当打字员,两人都有职业,便于掩护。哈尔滨秘密接待站组织接待、护送中共六大代表惊心动魄的一幕幕,正是由这里展开。

  在哈尔滨中央大街靠近马迭尔宾馆的地方,有一家门面不大卖旧衣服的“估衣店”,这里是中共六大代表到哈尔滨后进行联络的一个秘密交通站。估衣店年仅22岁的店老板,是负责接待中共六大代表的主要负责人、中共哈尔滨临时县委常委、共青团哈尔滨县委书记李纪渊(李纪元);店员“小白”,朝鲜族人,原在上海为中共中央做翻译工作,当时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哈尔滨临时县委交通员。据龚饮冰回忆:“我们到哈尔滨后,找到这家估衣店,进屋后拿出一盒火柴,抽出几根,一齐折断。对方见到暗号符合就接上关系。”

  受中共中央委派,杨之华和龚饮冰、何松亭到哈尔滨后有一项重要任务,就是协助“秘密接待站”做好中共六大代表的接待任务。龚饮冰当时在上海担任中共中央机关主管会计;何松亭当时以汇华银号会计课长的身份为掩护,在东北从事党的地下工作。秘密交通站的同志与到达哈尔滨的代表接上关系后,一般由李纪渊或小白通知杨之华,由杨之华和阮节庵夫妇负责接待和安排食宿。杨之华在回忆文章中写道:“我到公园或其他事先约好的地点和代表接头,并找个地方住下,对外就说我和来人是‘夫妻’……有时在道里区,有时在道外区,但大部分是住在同志家里,有时也住在旅馆。在我到哈尔滨最初落脚的那个同志家里,也曾和代表住过……”瞿独伊也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:“那是一间平房,我妈妈让代表睡在里边床上,妈妈和我睡在地板上。妈妈告诉我,有人问和我们在一起的男人是谁,不叫叔叔,要叫爸爸。我当时不知道是为了掩护代表,后来完成任务后,我奇怪地问妈妈,我怎么这么多的爸爸呀?”

  哈尔滨道里区中央大街附近的俄国大街(现西十道街)上的一个“马车店”,是中共中央在哈尔滨设立的另一个中共六大代表接头地点。时任中共满洲省临时委员会职运书记唐宏经(唐韵超)回忆说:“1928年5月,我们从沈阳乘火车到哈尔滨……我揣着接头的火柴盒找到了马车店。罗章龙、夏曦等人已先期到达这里。当时对我说:因南方代表语言容易暴露,满洲省委的代表还有一项任务,就是把你们分到各组,护送南方代表过境。”此后,唐宏经先后护送5名广东代表和云南、江西的代表过境。

  哈尔滨处于东北军阀的白色恐怖中,形势很紧张。考虑到参会的代表们口音各异,又对当地环境不熟悉,所以要求代表们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外出。代表们的衣食住行及生活用品,均由中共哈尔滨临时县委负责。待车票和出国手续办好后,重新分组和分拨,将每位代表送上火车且有专人全程护送。当时通过哈尔滨秘密接待站安排出境的党的领导人,有瞿秋白、周恩来、李立三、罗章龙、夏曦等。哈尔滨秘密接待站前后共接待、护送了40多位中共六大代表。

  参与接待、护送中共六大代表工作的阮节庵后来回忆说:“在这以后的一天,李纪渊到我家,总结了这段护送中共六大代表的工作情况后说,这些日子大家都很辛苦,可是作为中共哈尔滨地方组织,我们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,为中共六大的召开作出了贡献。最后,李纪渊指示烧掉所有文件,立即转移住处。记得在烧文件时,把炉筒子都烧红了。之后,我家搬到马家沟去住。”

  危机四伏 惊心动魄:

  中共六大代表“穿越国境线”进入苏联

  在多条连接苏联与共产国际的隐秘“红色通道”中,经哈尔滨、满洲里或绥芬河,进而通往苏联与共产国际的这条交通线,形成时间早、持续时间长、发挥作用大。

  东北军阀张作霖将十月革命视为洪水猛兽,在东北地区顽固推行反苏反共政策。他下令在满洲里城区四周挖掘城壕(城区以北及东北部分地段因各种缘由未能完工)。东北军边防部队如密布的荆棘,哨卡林立,在沿边境线的山头上,修筑起密密麻麻的碉堡和暗堡,还有马队不定时地穿梭巡查边境。准备经这条通道出入境的代表们,每一步前行都充满未知与危险。

  到了满洲里,代表们或者凭一盒数目固定的火柴,或者凭一张标有号码的美钞,下车后与互不相识甚至连语言都不通的苏联同志接头。还有的代表在离开哈尔滨时,会领到一个号码牌,到满洲里下车后,车站附近会有许多马车在那里等候,马车前面挂着车灯,标着号码,灯上的号码与手里的号牌对上后,不必说话就直接上车,趁黑夜向西北直接越过边境,进入苏联境内的86号小站,然后再换乘火车前往莫斯科。对暂时不能出境或需要住下来的代表,会安排他们在满洲里住一宿,然后护送过境到苏联。据不完全考证,已知经满洲里前往苏联的中共六大代表有瞿秋白、周恩来、李立三、项英、杨殷、蔡和森、罗章龙、丁君羊、郭金祥、王翘、罗明、许涂淼(许土淼)等60多人。

  周恩来和邓颖超到哈尔滨后,换上了东北人经常穿的衣服,由交通员护送前往满洲里。列车行驶一天一夜,傍晚抵达满洲里后,他们迅速地坐上马车向北驶去,沿着草原上的土路越过边境线,连夜乘火车去了莫斯科。广东代表李立三是在满洲里交通员的掩护下,扮成拉羊草的牧工躺在打草车上,翻过北山进入苏联境内的。江苏代表项英在哈尔滨领取了在满洲里接头用的号码牌,傍晚在满洲里下车后没能接上头,第二天早晨在车站广场找到了俄国人的马车,而后过境。福建代表罗明、许涂淼出境时要艰难了许多。在一个漆黑的夜晚,交通员步行把他们带到一个山脚下,然后领着他俩慢慢地往前爬,很长时间才越过边境线。许涂淼当时患有非常严重的肺病,他强忍着肺病带来的苦痛,用手捂着嘴,不敢大声咳嗽,艰难地挪动着身体。其后在中共六大开会期间,许涂淼肺病加重,在高加索医院因医治无效,不幸以身殉职。

  到1928年6月初,由于从满洲里越境的马车增多,东北军似乎有所察觉,加强了对边境的管控。有中共六大代表回忆:“在满洲里下火车后,我们跟着这个苏联同志坐上一辆马车,车夫扬鞭一甩,四匹剽悍的马拉着车奔驰向前……正当我们离开我国边防哨兵的最后一个碉堡时,听到‘砰’的一声枪响,马车夫镇静自若,快马加鞭,一股劲就冲出了国境线,安全地进入了苏联境内。”

  绥芬河,地理位置独特、交通便利,是中共六大代表穿越国境线的另一个重要通道。代表们由哈尔滨到达绥芬河后,由地下交通站安排与一个俄国铁路工人接头,在他的家中休息、吃饭。到了晚上由其带路过境,需要跋山涉水走很长一段路,第二天早上到达苏联境内,然后乘火车经海参崴到莫斯科。当时,火车烧柈子,由海参崴去莫斯科差不多要走一个多月。中共六大代表在绥芬河入住的地点主要是“大白楼”和欧罗巴旅馆。当时,绥芬河出入境通道主要有别勒洼沟、东北沟、19号界碑、21号界碑等处。据不完全考证,已知从绥芬河出境的中共六大代表有蔡畅、龚饮冰、杨之华、徐特立、何叔衡、方维夏、龚德元、孟坚、王懋廷等近20人。

  跨越千山万水,不惧艰难险阻,没有什么能阻挡中国共产党人探索救国之路的脚步。到1928年6月中旬,代表们经过长途跋涉,经历千辛万苦,闯过一道又一道险关,大都安全抵达莫斯科。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,中共六大在苏联首都莫斯科州纳罗法明斯克地区五一村的“银色别墅”举行。

  迂回曲折 保驾护航:

  中共六大代表从莫斯科“秘密回国”

  1928年7月11日,中共六大在苏联莫斯科闭幕。按照组织安排,龚饮冰、苏美一2位(指定及旁听)代表随同李立三从满洲里第一批回国。其后,由龚饮冰在哈尔滨市道里区临时开了一家“估衣店”,作为我党的秘密交通站,负责接待代表回国奔赴内地事宜。周恩来在中共六大结束以后,又参加了在莫斯科召开的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。1928年10月初,周恩来取道绥芬河回国。据龚饮冰回忆和相关资料记载:周恩来等代表途经哈尔滨时,决定暂住几天,进行休整和烘干文件。当时,周恩来住在天津南开学校同学吴玉如(生前曾任天津市政协委员、天津市文史研究馆馆员)家里。罗章龙代表住在中东铁路普育学校(现哈尔滨第三中学)美术教员韩乐然(中共党员、画家)的宿舍里。云南代表王懋廷与李大钊派到东北开展革命活动的楚图南(生前曾任民盟中央代主席、主席)是云南同乡,便投宿楚图南家。期间,罗章龙、王懋廷曾在韩乐然的住处向教员支部传达中共六大精神。

  为了便于接送中共六大代表秘密回国,共产国际在哈尔滨、满洲里、绥芬河设立了交通站、过路站等。中共六大(指定及旁听)代表胡锡奎、胡建三与赵毅敏(原名刘焜,生前曾任中共满州省委宣传部部长、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)等刚从东方大学、中山大学毕业的27名学生,于1928年11月回国。赵毅敏回忆说:“来到中苏边境上,联络站负责人说要两三个人先到中国境内背一批衣服过来。因为在苏联穿的都是西装,回国时必须穿中国服装。于是,我自告奋勇。”“过境将中国衣服装在麻袋里,再步行背过国境。东北冬天积雪很深,背着东西在雪里跋涉,极为艰苦。在雪里背出一身汗,风一吹,冷得要命。”

  后来,赵毅敏被留在哈尔滨国际交通局工作,以假姓高为掩护,与山西籍的纪忠发一同在哈尔滨市道里区中华客栈开了一间字号为“晋盛东”的杂货铺,把去苏联参加中共六大的代表和一些从中山大学、东方大学毕业的学生们安全地接回来,再安全地送往全国各地。赵毅敏回忆说:“我在哈尔滨工作不久,就被派往绥芬河国际交通站,接替原来在那里工作而受了伤的同志。”“绥芬河,当地群众管它叫‘五站’,是一条重要的国际交通线,联络和接待任务很忙。我和我当时的妻子凌莎同志,在那里开了一个杂货铺,以此为掩护,接待我们的同志回国,如果我没记错,我开的那个杂货铺叫‘双合盛’。”在一次迎接中共六大代表回国时,赵毅敏在冰天雪地里站了24个小时,当他完成任务回家时,发现有三根脚趾被严重冻伤。

  据不完全考证,除继续在莫斯科学习并后期回国的代表外,已知从绥芬河入境的中共六大代表有60人左右;从满洲里入境的中共六大代表有50余人。

  (作者系中国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常务理事、中共黑龙江省委史志研究室原主任、黑龙江省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何伟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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